留哥以为母亲又要以自己的伤势未愈为由把自己赶回床上去,庚娘却说:“早去早回,别耽误了吃饭。” “嗯。”留哥答应一声向外走去,走了数步又回过头来说,“娘,我只是去地面上透口气,马上就回来了。爹知道我去的地方,您不用担心的。” “去地面上……透口气……”庚娘看着儿子去的背影,她知道留哥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放心,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揪得更紧了,“去地面上透口气……” 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,并且清楚地记起来,这是那个地狼男子曾说过的。那时她刚刚嫁进这个家,去大厅时遇见丈夫的兄长,他就是笑着挥挥手,说了这句话。 “去地面透口气……”庚娘含着泪扭头对静石说,“相公,留哥儿说的和他大伯一个样……是不是他也……” “你太多心了,留哥儿可和大哥不同。”静石安抚着妻子,“这些日子也够他受的了,他也许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。”口中虽然这样说着,在他眼中留哥的背影却越来越像以前那个无论在学习、战斗、游戏中总是跑在他前面的哥哥…… “相公,我总觉得我们快要失去留哥儿了。”庚娘啜泣着偎在丈夫怀里。 静石双手抱紧妻子:“不会的,不论如何,留哥儿永远是我们的儿子……永远……” ※※※ 地面上正下着霏霏细雨。 留哥甩甩头,仰着脸,游丝般的雨被风吹到他的脸上,空气和雨带来了清凉的感觉,渐渐洗去了这些日子来一直压在他心头上的郁闷。 深吸了几口气,他信步走向任商居住的山洞走去,这么久没来,也不知道会脏成什么样,有没有野兽跑进去捣乱?先打扫一下,再给自己煮一壶清茶吧,这种天气,喝杯清茶最好了……他尽量想着这些琐事,免得自己的思绪又回到那些烦恼上去。 跨过小溪,转过林角,一缕清烟映入了眼帘。 “难道……”留哥的心怦怦跳了几下,向前疾走,越走越快,不等靠近山洞便大声叫起来:“外公,外公!您回来了吗?” 山洞边的古松下,正在扇火的青袍老者缓缓回过头来。 “外公,您终于回来了……”留哥张开手扑了上去,当他拥住任商肩膀的一瞬间,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,“外公,外公……” “傻孩子,这是怎么了?受了什么委屈吗?来,告诉外公。” “外公……”数日来压抑在心中的委屈、不解、畏惧……全都涌上了上来,留哥像个小孩子一样拼命的哭着,因为只有眼前这个老人才真正了解他的心情,可以让他倾诉连父母朋友都不能说的话…… ※※※ “是这样啊……”任商一边用法术为留哥治疗着伤口,一边听留哥讲完了这些日子来的经历,点着头说,“发生这样的事,难怪你会这么难受。” “我真没有想到,我竟然是个无伤的孩子!”留哥用力捶着树,“我是无伤的孩子……外公,我现在简直没脸去见我的族人了,虽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,可是我不敢再去正眼看他们,一想到无伤……想到无伤曾经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!我……我就……”留哥用力咬着嘴唇,“我觉得我自己根本不配和他们站在一起……” “为什么这样想呢?你还是留哥儿啊。你自己最清楚,你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啊!” “可我体内流着无伤的血!” “唉……”任商仰天长叹了一声,“留哥儿,我想问你,你一直那么憎恨无伤是为了什么?” “为了……”留哥马上一五一十地数落着无伤的罪行。 “……就在上个月,他们还杀害了糕儿的父亲!”他恨恨地说。 “留哥儿,你说的这些全是你们两族结仇之后发生的事,你知道你们两族之间是怎么结下怨仇的吗?” “怎么结仇的?”留哥摇摇头。从他有记忆起,无伤就是邪恶、残忍、无耻……一切这样字眼的代名词了,和这样卑鄙的种族战斗是每个地狼心目中理所当然的事,有谁还会去问“为什么”? “只是因为恨而恨,因为厮杀而厮杀,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了吗?”任商神色沉痛地说,“你们两族彼此的憎恨已经成了习惯,成了传统,成了生活的一部分……” 留哥看着他,不明白他的意思。 “留哥儿。你是因为这样才把自己有无伤的血统当作一种耻辱吗?” “当然是一种耻辱!那样的种族,那样的血统……”留哥皱着眉头,露出难以忍受的神色来。 任商脸上哀伤的神情更明显了:“如果无伤是一个善良的、值得尊敬的种族,你还会这样想吗?” “当然不……可是无伤怎么可能是那样的种族?”留哥为外公这种天真的设想感到好笑。 “无伤就是那样一个种族。” 留哥的下巴差点儿掉下来。 “地狼也是,无伤也是,两者都是善良、和平、坚强而有礼,值得任何人尊重的种族。而留哥儿你是他们的血脉相融生下的孩子。你大可不必为自己的血统而自卑,因为你拥有的,是可以在任何种族面前抬头挺胸的血液。” 顿了顿,任商继续说:“你不是不一直以为如果两方相互仇恨,就必然有一方是对的,而另一方是错的?” 留哥点点头。 “谁都没有错,留哥儿,你们谁都没有错。你们和无伤相互憎恨,可那不是你们的错……” “那是谁的错?” 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任商看着远方,“不止无伤和地浪,人类、神民和别的妖怪中也有这样的事发生,两个不同的种族、国家、民族、家族,他们都是善良、理智而值得尊重的,却偏偏相互仇恨,以血染血,以仇增仇,以杀惹杀……善良的人在杀着同样善良的人,谁也没有错,谁也说不出为什么,谁也无法阻止……为什么,为什么?!”他仰面向天,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大,仿佛想向苍天问个究竟。 一阵闷雷从云层中滚过,雨势骤然增大,好象苍天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样。 “为什么……”留哥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,以前他心中也曾生出过类似的念头,可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。自己地狼一族当然没有错,如果无伤也没有错的话,错的是谁?又错在哪里?是谁在拨弄这一切? “不!”留哥忽然大叫一声,用力摇头,“外公,我不能再想下去了!我怕我再想下去会变成大伯……我生父那样,会变成地狼族的罪人!” 留哥急促的呼吸着:“我只要好好地过一名地狼的生活,我只要像别的地狼一样就行了!我不想再有这些与众不同的想法了!外公,您说对不对?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终于变成了哀求认可的语调,可怜兮兮地望着任商。 “留哥儿……”任商闭上了双眼,长吁口气,“对,你说得对,你只要像一名地狼那样生活就行了,你千万不要变成我,变成你爹那个样子,你千万别有们那些叛经背道的想法,千万不要……” 外公把自己和大伯,不,和我生父若石摆在一起说,难道他也是……留哥一直以来都觉得任商有很多心事,此刻这种感觉更明显了,虽然他自己已经有无尽的烦恼,可还是忍不住关心起对方来。 “留哥儿……” “是,外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