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为何而叹?”“如果不出微臣所料,魏王邀请君上赴宴,为的不是喝酒,而是伐秦。”“哦?”肃侯打个惊怔。“近日来,楚、齐、魏三家各发大兵,磨刀霍霍,显然不单是为会盟。纵亲旨在摒秦,这也无疑是火上浇油,为他们出兵秦国送了由头。”“爱卿之意是——秦人不该伐?”“不是不该伐,是时机未到。”“请爱卿详解。”“秦人已经拥有四塞,众志合一,固若金汤。六国虽合,却是各怀心志,远未形成合力。以乌合之众击金汤之国,微臣不见胜算。”听到此话,肃侯倒是不以为然,轻轻哼出一声:“照爱卿这么说,秦国是不可战胜了?”“君上,”苏秦沉声应道,“在谷中时,微臣常听孙膑讲论兵法。孙膑说,孙子兵法有云,‘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。故上兵伐谋,其次伐交,其次伐兵,其下攻城。’六国一合纵就伐兵攻城,不用其上而用其下,当是智竭。孙子兵法又云,‘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’六国新合,既不知己,也不知彼,当是蛮干。微臣是以认为,六国若是伐秦,不战则已,战,胜负必判。”肃侯倒吸一口凉气,倾身道:“以苏子之见,该当如何?”“阻止伐秦,以待时日。”“如何阻止?”“君上可去赴宴,见机行事,向诸君陈明利害得失。以君上威望、德能,或有可能。”肃侯沉思许久,摇头苦笑:“照爱卿所言,他几人此去虎牢关,必是商议伐秦。他们早将寡人抛在一边了,寡人何威何望?人家不睬咱,咱自己凑上去噪舌,寡人何德何能?”肃侯的话无懈可击。苏秦垂下头去,目光回到浮漂上。就在此时,楼缓走来,趋前禀道:“启奏君上,魏国上卿朱威求见!”“哦?”肃侯怔道,“他见寡人何事?”楼缓迟疑一下:“回奏君上,朱上卿说是……有要事求见苏子。”肃侯脸上一沉,缓缓起身,对苏秦道:“此人必是请你来的。你可告诉魏罃,就说寡人身心不爽,不能奉陪了,要他好自为之!”转对楼缓,“传旨肥义将军,明日起驾,回邯郸!”前往虎牢关途中,朱威、苏秦同乘一车。朱威约略讲了楚、齐、魏、韩四君在虎牢关放歌并定下伐秦之事。显然,这是意料中事,因而苏秦未显丝毫惊诧,只是淡淡问道:“四位君上所唱何歌?”“《河梁歌》。”“《河梁歌》?”苏秦重复一句,眉头微微挽起。“有何不妥吗?”朱威直盯苏秦。“若是此歌,不可伐秦!”苏秦语气坚定。朱威惊愕,情不自禁地“哦”出一声。“此歌虽曰伐秦,却是征伐未捷。诸君未出师而唱此歌,不吉!”“征伐未捷?”朱威挠挠头皮,“怎么未捷?不是有‘陈兵未济秦师降’吗?秦师既降,说明征伐已捷了。”“朱兄有所不知,”苏秦略一思考,解释道,“此歌为越人所唱。当年越人破吴,气势大盛,越王北伐中原,败齐却晋,欲霸天下,又恐列国不服,遂以尊周为名,号令齐、晋、楚、秦四大家辅佐周室。秦厉公不从命,越王怒,号令天下伐之。齐、晋、楚三国不敢不兴兵,但无一不作壁上观。越王无奈,只好率先挥师西进,驱吴、越之师西渡河水击秦。秦人惧,纳表请降,越师撤退,作此歌记之。”“这是不战而胜呀。”朱威依旧纳闷。“越人的确不战而胜,”苏秦进一步解释,“然而,复原当年战事,越师劳师袭远,不服水土,粮草不继,加上遭遇严冬,病死者甚多,士气极其低落。幸亏秦师临阵未战,越人才得以全师而退。秦人若战,越师必败。”“秦人为何不战?”“一是慑于勾践威力,二是跟越人开战无利可图。越人一不为土,二不为财,三不为人,只不过图个虚名。即使打胜,秦人也得不到多少好处。再说,越人不惜死,皆是亡命之徒,秦人即使战胜,牺牲必大。”“既然如此,秦人何不早日请降呢?”“秦人不相信越人会长途远袭,是以逞强,结果惹恼勾践。看到越人真的来了,秦人觉得战不合算,不战尴尬。秦人最终降顺,无疑是个妥协选择,但也不失明智。渡过河水之后,越人水土不服,无力再战,见秦人服软,也就握手言和了。纵观这次征战,从表面上看是秦人降顺,而在实际上,却是越人败了。”“越人为何败了?”“空耗粮草,人马减员,白忙一场而无所得,不败也是败了。”“苏子是说,此番伐秦,或会重蹈当年覆辙?”苏秦苦笑一声:“此歌最后一句怎么唱的?悲去归兮河无梁!”“这……”朱威颇多疑虑,“苏子别是过虑了。今不比昔,昔日越人长途袭远,以势逼迫,列国敢怒而不敢言,自然作壁上观。今日六国纵亲,同仇敌忾,抛开齐、燕不说,韩、赵、楚三家皆与秦人有仇,想必不会渡河不战吧?”“也许吧。不过,在下以为,今日秦公非昔日秦公,今日楚、齐、韩,亦非昔日楚、齐、晋。若是不出在下所料,陛下欲做勾践,后果难以收拾。朱兄不信,可拭目以待。”干出惊天动地之事的苏秦竟然如此看待六国伐秦,再联想惠施的暧昧态度,朱威这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:“苏子,眼下怎么办?”“阻止伐秦,以俟时机。”“如何阻止?”“朱兄去约惠施,我去求见庞涓。陛下或能听此二人,如果他们能看明白,此事或可阻止。”“在下谨听苏子!”由于燕公早回,赵肃侯未到,惠王宴客时,原定的五君宴只有齐、楚、魏、韩四君。此前一天,一直不甘屈居人下的昭侯不及回郑,即在成皋行宫诏告天下,南面称尊,正式与楚、齐、魏并王,因而,此番宴乐,当称是四国相王盛会。四王在魏国行辕内定下伐秦大策,共推庞涓为伐秦主将,列国主将副之。次日,楚威王、齐威王双双起驾还都,韩昭侯在成皋留住三日,也驾返郑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