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 有一天,我发了高烧。 全身烧得很难受。 烧到我以为手脚骨头扭曲,甚至连头骨都歪了。 而且身体痒得很,我用指甲抓痒,却无济于事。 ——啊,如果这指甲再长一点。 我这么想着,结果,指甲真的变长了,我用变长的指甲剔肉般地不停往全身搔抓,但依旧痒得很。 回过神来时,我发现自己一丝不挂,满身是血。却仍在搔痒。 搔着搔着,手臂和腹部竟一根接一根长出毛来。 那是兽毛。 接着,背部喀地发出声响,脊骨歪了。手也开始变形。 不知怎么回事,那种滋味,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。 在那之前,我活得很痛苦很痛苦,我一己的傲慢、一己的好胜,仇恨心和嫉妒心几乎令我发狂,但长出毛那时,我突然觉得很舒畅。 我往前奔驰,奔进山野,然后,不知不觉中,我就沦落成这副见不得人的野兽模样。 这也难怪。 仔细想想,之前的我的心,虽然里在人体内,其实早就跟现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兽心没有两样。 我变成这种见不得人的模样后,总算明白了一件事,忠正啊,无论任何人,内心或多或少都隐藏着一头野兽呀。只不过我的兽心比别人多了一点而已。 然而,变成老虎时,我也留下了不少人心。 可是,肚子饿了时,我真的无计可施。 最初是兔子。当我看到恰好出现在我眼前的兔子,我头晕目眩,完全失去了理智。待我回过神来,我已经杀死了那只兔子,正在贪婪地啖噬兔子的血肉。 对变成老虎的我来说,无论野鹿或山猪,都能轻而易举地猎捕。而且每次吞噬它们的血肉时,我自己也明白了一件事,那就是我逐渐远离京城与人类,连心也逐渐变成野兽。 不过,即使我再接近野兽,我也忘不了诗。 有一天,我哼着白乐天的〈寄江南兄弟〉,吟诵到「积日成七年」这句时,突然想起,我变成野兽后,已经是第七年了。 于是,我回到京城。 为什么? 你不要笑我,因为即使我变成这种样子,我内心仍有一种情感在熊熊燃烧。 有时诗情会滚滚涌出,令我无法遏抑。 每逢这种时候,我便对着天空咆哮着诗。 虽然我作的诗都不怎么样,但我也想在这世上留下几首作品。 我想趁我还留有人心之际,向某人讲述我的诗,再让那人写下来。 然而,当我回到京城,看到人时,我竟然忘了本来的目的,不但袭击了他们,更啖噬了他们的肉。 我想,我大概已经无法如愿以偿在这世上留下我的诗,于是在月光下哭嚎,没想到,忠正啊,此时你恰好出现了。 我拜托你一件事,我现在念诗给你听,你帮我写下来好不好? 你办得到吗? 有没有笔? 那你把我的鲜血当作墨汁写下来好了。 你看,我就这样咬破我的手臂,让鲜血流出。 你用笔蘸着我的鲜血,在你的衣袖,写下这首诗吧—— 拾得折剑头 不知折之由 一握青蛇尾 数寸碧峰头 疑是斩鲸鲵 不然刺蛟虯 缺落泥土中 委弃无人收 我有鄙介性 好刚不好柔 勿轻直折剑 犹胜曲全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