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什么用呢?你还是睡不着吉特站起身来。睡衣就在床上。他脱下外衣,以平素罕有的慢动作将其小心挂起,换上睡衣,披上沉重的羊毛睡袍,把脚伸进拖鞋,又坐回安乐椅中。椅子旁边有张橡木小桌,桌上放着烟灰缸、雪茄、火柴,还有几本催眠用的闲书,昨晚他曾试过用它们来扼杀自己的想象力。吉特在黑暗中摸到一根雪茄点燃。你真是个死硬死硬的白痴。你就是不承认你爱她。现在她消失了这真是最难熬的一夜。雪茄顶端那一星橘色火焰,是那么虚无渺茫凑到他嘴边,旋又离开烟雾腾起,也如鬼魅一般。难怪人们都说盲人体会不到吸烟的乐趣。现在要做的就是战胜对失眠的惧意,然后……吉特深深陷入椅中,试着放松肌肉,半闭双眼,把烟头伸进烟灰缸.虽然手指还握着它。不如背背散文得了。至少找视散文的节奏,或许睡意也会随之而来。问题是,出于本能,你免不了会挑上自己喜欢的快节奏散文,吉卜林或者切斯特顿的,只会给想象加温。那些可不行,想点别的……别的……此地,世界如斯静谧此地一切烦恼远离风已沉睡浪也难起.梦复一梦惝恍犹疑。就是这个。就是这个!朦朦胧胧间他听见自已的呓语,在暗夜里低回浅吟,随晚风逡巡而去,单调沉缓,如钟面上滴答流走的时间一般平静无波。阻断了生命之恋曲樱脱了希望与恐俱海伦!梅伦!海伦!我们以简洁的祈请,感谢上苍一切神祇,幸喜生命终有尽时;死者长眠永不复醒 “ 安然归入海洋,”这几个字眼几乎低不可闻。吉特的手掌心朝上,轻轻从橡木桌面滑落,但他没有听到那细细的磨擦声。一阵黑色的醉意攫住了他,携他远去。他自在遨游,那个世界里再无伤痛留存,再无大错可以铸成,再无张口结舌的登脚对白,也再没有人提醒他会追悔莫及。但这初始的景象渐渐有了变化,越来越黑,越来越冷他知道自己降临到了妖物之国,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梦魇。他无法脱身折返。他试过,但不知是什么力量推着他继续往前。他正站在一座方形的高塔之巅,只待纵身一跃。此时……大宅里敲响了一点的钟声,劈裂薄雾,破空而来。即使穿着羊毛睡袍,吉特·法莱尔仍不免双肩一紧,打了个冷战,陡然从安乐椅中惊起,他摸了摸椅子,发现这是真实的。又做梦了他伸手去拿两小时前就熄灭了的雪茄,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。正落山的月亮仍在散发微光,煞白得如同死寂一般,透过小小的窗格,在地上投下浅浅的暗影。影子一直延展到床边,仰望着上方垂下的顶罩与厚厚的帘幔。站在床脚边,直勾勾盯着他的,不是别人,正是海伦。这肯定也是梦的一部分吧因为海伦的穿着——鉴于她只是出现在你的想象中而已,说成是表面看去的穿着也许较妥——与她失踪之前的穿着一模一样。那件灰色雨衣,扣子在喉部扣住;其余的颜色在月光下很难辨认,但肯定不是红色;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那茶色的长袜,还有那双红黑相间的皮鞋。她没戴帽子,束起来的头发略显凌乱。她一手捂住胸口,棕色的眼眸中满溢疲倦、悲伤、焦虑、紧张,仿佛想要挤出一个微笑,却被双唇无情地拒绝。她看上去就和当时在雨中跑进大宅的样子一般无二。然后,在月光中一动不动的这个影像,竟开口说话了“吉特,”她温柔地说。吉特·法莱尔只觉膝部的肌肉一阵抽搐,站了起来。他本该说句话来击破梦境以图自救,舌头却不听使唤。他的手指又按了按橡木桌面,定了定神向她走去,脚下地面传来坚实的触感。他踉跄了一下,但继续前行,她向他微笑,眼中似有泪光闪闪。他伸手搭住她的肩头,触到雨衣那祖糙的质地,还有雨衣下真实的血肉。吉特依旧一言不发,心底升腾起无言的呐喊。他展开双臂环住海伦—一个真真切切的海伦—紧紧地拥抱了她。他抬起她的头,深深望进她的眼底,一只手指抚摩着她脸颊那柔和的曲线,轻触她的眼皮,海伦的双眼已然泪水盈眶。他吻上她的双唇,缓慢却坚定,她回吻时,双臂欣然绕上他的脖颈。“吉特,我是个傻瓜”海伦说,“我真是个——” “别说话。现在什么也别说。”他再度端详粉她的脸庞,将每个细节烙进心底,指尖在她一头秀发中穿行。而海伦或许是在爱意与恐惧交织之下,或许是由于别的什么,已然有几分眩晕,徒劳地要挤出微笑。“你还活着,”吉特说,“真的是你。我爱你胜过天地间一切一切。你还活着!”“我也爱你,”海伦简练地答道,将他抱得更紧了,“所以我再也忍不住了。”“忍什么?” “看见你这个样子。还有当我父亲”“过来。”他轻柔地牵着她,仿佛害怕她会在自己手心里破碎,或者又一次烟消云散。他带着她来到窗边的安乐椅边,让她坐下,自己靠在扶手上,手臂仍紧紧环抱着她。还是像月光一样虚幻!还在迷宫般的梦境里漂流!但海伦还活着。”我找到你了,海伦。我不会再让你离开。”。“不,吉特,明天之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。永远!”